阿双的店在芙蓉街开业那天,春兰就听说了她的过往。
那时阿双站在门口的收银台里,挺着微微显怀的孕肚,笑盈盈地同排队结账的乘客讲话。
春兰坐在自家门口理刚到的货,鱼线有些打结,得重新圈回去,她手上动作不停,眼睛却一直瞄着对面阿双的店,羡慕她宾客盈门。
隔壁卖酒店用品的老板娘捧一把瓜子凑过来,眼角眉梢都是瞧不起:“看着没,一上午了,人就没断过,咱们这街上卖水果的也有好几个呀,怎么就她生意好呢,你看看,那排队的都是男人,也是贱得慌,看人长得好,挨过去说句话都开心着呢。哎呀,也不想想,她男人是个多狠的角色,回头人从牢里出来了,保不齐要来找麻烦。”
春兰懵:“她男人坐牢了?怎么进去的?”
有人响应,女人的八卦劲越发上头:“哟,你不知道啊,还不就是为她打架打的!听说是吃饭遇上醉酒的调戏她,她男人和人交手,一个人打趴下三个,个个都重伤,这不就判进去了。”
春兰哦了一声:“那是该打,不过也是挺冤的哈,现在剩她一个人大着肚子,往后可怎么活呢!”
那老板娘冷笑了两声:“你还担心她怎么活,人家这不挺好的,躲这儿来开个店,凭着长相,还能愁没生意?你呀,先担心担心自己吧。”
隔了几秒钟,那老板娘不死心地贴到春兰耳边:“人家老公是为了她和别人打架,你老公挺好玩的,是为了别人打你,啧啧啧,果然货比货得扔,人比人得死。”
春兰挺直的脊梁突然就弯了一弯,手上绕着的线,也垂落下去。
待她回过神,那老板娘已经扭着身腰,回了自家店里。
春兰想好的要怼回去的词句,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,憋屈的很。
春兰没想到阿双会越过马路来同她打招呼。
那天晚上八点多,春兰正在收档,像只蚂蚁似的把门口出样的货往店里搬,阿双提着两个购物袋走过来。
袋子里装着些水果,阿双把其中一个袋子送去了隔壁,另一个拎到春兰面前:“开业一个礼拜了,也没过来打个招呼,趁今天晚上不忙,出溜一趟,门对门的,往后咱们就当邻居处啦。”
春兰直起腰,将袋子接过来,连声说着谢。
后来俩人聊了会儿天,春兰才知道阿双家住城北,每天要穿过大半个城市,来管这家店。
对阿双的心疼,从那天开始初现端倪。
那天之后,春兰和阿双加了微信,说是如果对方哪天有个急事,自己可以帮着照顾一下生意。
阿双身材瘦瘦小小的,说话声却洪亮:“看着你比我大几岁,我叫你一声姐吧,以后我们互相帮助。”
后来阿双小跑着回自己店里,酒店用品店的老板娘又慢慢踱着步子走过来:“哟,这么快就说上话了,你倒是挺精明,知道人家生意好,这是想沾点光?”
春兰不乐意听她说话,可到底店铺挨着店铺,也不好彻底把关系弄僵,于是她不咸不淡地应了句:“没办法,谁让我们都是苦命人,她老公坐牢,我老公家暴,说起来都挺惨的,不如你日子闲适。”
示了弱,又用软钉子扎回去,那老板娘无法反击,只恨恨地瞪了春兰一眼。
春兰看着对面店里忙忙碌碌的阿双,心想为什么好好生活的女人,总不得上天眷顾。
后来春兰和阿双就有了浅浅的交集。
阿双的“外交方式”就是将自己家店里新鲜的水果挑几样出来送给春兰,春兰表现善意的方式则五花八门。
她喜欢摆弄手工,还有一手好厨艺,店里配了个小厨房,闲暇时候,她总喜欢照着菜谱研究新菜式,或是从网上买来工具配饰,自个儿动手做些小饰品。
每次出了新菜品,或是捣鼓了什么小玩意儿,她都紧着给阿双送去。
俩人这么有来有去的,日子长了,关系越来越亲近。
水果店开业的第三个月,有天早上,春兰和往常一样,正忙忙碌碌地出样品呢,她那已经好几天不出现的老公突然冒出来。
男人无视春兰,径直走去收银台翻抽屉里的钱。
春兰急急地跟上去,嘴里念叨着那是压店的钱,不能拿。
她刚说完,男人的巴掌就扇了过来,之后动作行云流水,拳打脚踢,好像家常便饭一样熟悉。
春兰个子不高,即便伸手去挡了,也如蚍蜉撼树。
店里传出春兰绝望的呼救,可她心里是明白的,她知道不会有人站出来帮她。
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出现,最初也有人劝解,可次数多了,大家也就都习惯了,不会再蹚浑水。
春兰没想到阿双会跑过来。
她躺在地上,看阿双手里挥舞着一把西瓜刀,凶巴巴地说:“你再打她一下试试,信不信我捅了你!”
见是个大肚子女人强出头,春兰老公只觉得好笑,他往阿双身边逼过去:“来来,你捅一个我看看。”
阿双冷冷地说:“你别以为我不敢,我老公就是伤了人去坐牢的,再说我现在怀着孕,你这打人也是事实,到时候顶多算我们自保。”
春兰头上有浓稠的血往下淌,糊住了她一只眼睛。
朦朦胧胧中,她看见她老公愣在那,之后嘴里骂了句脏话,恨恨地跑了。
他一跑,阿双整个人都软趴趴的,顺着收银台坐到地上。
后来春兰没开档。
她抽了一把纸巾捂住额头止血,然后把已经出样的货品收回了店里,再扶起阿双穿过马路回到水果店。
阿双找出药箱,拿了碘伏和纱布出来,可当掀起春兰额前的碎发时,她还是倒吸一口凉气:“狗男人下手真狠,他一直这么打你吗?”
春兰呆呆坐着,目光游离。
她不说话,阿双接着问:“到底为什么呀?两口子,下这么重的手,多大的仇?”
春兰一下子就红了眼圈,眼神盯在阿双肚子上:“我和他结婚好几年了,一直没有孩子,去检查说是我的毛病,治不好,他心里闷的慌,就打我出气。”
阿双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下来,长长叹一口气:“他要是介意这个,可以离婚嘛,离了他再找个能生的,事情不就都解决了。”
春兰苦笑:“我们是相亲结婚的,那时候他家里买了房子,又出彩礼办酒席,家底算是掏空了。去年他在外头又找了一个,我跟他提过离婚,他不愿意,说新女朋友要车要首饰要彩礼,让我拿出来还他,当年的彩礼,都用来盘这个店了,生意一直淡淡的,我上哪还他钱去。”
“再说我这样的身体情况,离了也不好再嫁人,想想就先这么凑合着吧。”
话音落,春兰把头垂的更低了。
过了一会儿,她转移话题:“你是怎么回事儿啊?”
阿双腆着肚子走过去,靠她近一些,然后悠悠讲自己的事:“这条街上大概早就传遍了,我老公为了我跟人打架,现在在服刑,不减刑的话,大概得八年才能出来,你看我们都这么难,以后就相互支撑着往下走吧。”
春兰眼泪汪汪地点头,头一次生出暗戳戳的勇气,想着有朝一日,也许真的能离开这污糟一片的婚姻。
阿双持刀挺身护春兰这桩事,迅速在芙蓉街流传开,大家都说阿双看着文文弱弱的,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狠角色,难怪她男人会伤人了,合着两口子不是一家人,不进一家门。
头一次听说这话的时候,春兰正捧着一盘辣炒花蛤在阿双那里等好评。
俩人笑得差点喘不上来气,春兰说:“知道你是个厉害人物,我赶紧巴结来了,快吃快吃吧,吃完了还给你做。”
那会儿阿双已经怀孕快七个月了,手脚纤细,就只有肚子显眼,春兰说,她要把阿双养胖一些,不然怕到时候生产没力气。
女人的情谊是很神奇的东西,一旦上了心,对方的任何事,都刻在自己脑海里,比自己的事情都更要紧。
比如说,春兰记下了阿双每一次产检的日子,每次到时间,她都会关店半天,一大早就开着她的电三轮儿,守在阿双家楼底下。
她会提前备好白开水和巧克力,还带了可折叠的小马扎,生怕排队的人多,说可以让阿双坐着歇歇脚。
从半个月一次到一周一次,产检的日期离的越来越近,预产期的日子触手可及,春兰的神经也崩得越来越紧。
有一回半夜,腰疼了半宿的阿双好不容易有了睡意,却被春兰一个电话打醒。
电话接通,春兰在那头叫阿双开门,随后阿双就见到了提着一个旅行包,站在门口讪笑的春兰。
春兰说:“你这就快生了,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,还是过来陪着你稳妥一点,我看网上好多孕妇都是半夜突然发动的。”
阿双有些感动,也有些想乐,说她已经联系了乡下婆婆下周过来陪她待产,叫春兰不用太焦虑。
不得不说,春兰的焦虑还是有道理的。
她住到阿双家里的第三天,凌晨三点多的时候,听到隔壁房间痛苦的呻吟。
阿双果然发动了,比预产期早了半个月。
那天春兰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,打了120后,她就守在阿双身边,一会儿问她疼不疼,一会儿握着她的手,叫她不要害怕,说医生马上就到了。
看着春兰神色慌张的转悠着,阿双反倒不紧张了。
她躺在床上看春兰,脑子一热,突然揶揄道:“看起来你比我害怕呀,怎么弄得像你生孩子似的。”
话一出口,她就后悔了,这话不是戳了春兰的心窝子嘛。
阿双赶紧说对不起,结果春兰压根儿没在意:“就因为不是我生,我觉得自己掌控不了,所以才紧张嘛,嗐,这辈子我当不了妈妈,可羡慕你了,你得好好的,回头孩子出来了,我得当干妈……”
听人说不停讲话可以缓解紧张情绪,于是春兰一张嘴叭叭个没停,一直到阿双被抬上救护车去。
天亮起来的时候,阿双生下了一个儿子,重七斤多,很壮实。
后来阿双被推进病房,春兰巴巴地凑过去抱孩子。
小家伙软软的,红红的,大眼睛滴溜溜转悠着,不哭不闹,好奇地看世界。
阿双要春兰给他取个小名,春兰受宠若惊地问:“我可以吗?”
阿双笑:“干妈给取个小名,怎么不可以?”
春兰笑啊笑的,说就叫满满吧,人生圆满。
阿双没忍住,鼻头酸了酸,她知道春兰的意思是,这孩子也让她自己的人生有了另一种形式的圆满。
阿双坐月子是婆婆照顾的。
得了个大孙子,婆婆乐的不行,当初儿子为了儿媳打架进监狱那件事,她也释然,一心一意帮着阿双养身体。
那段日子,春兰忙成了陀螺,白天顾着两个店,下了班就往阿双家里跑。
她给满满做了好些手工小玩具,阿双说孩子还小,不会玩,春兰就抱着满满一边晃悠一边眉开眼笑:“现在不会玩而已,我们又不是不会长大的。”
说这些话的时候,春兰眉眼间尽是柔情。
时光流淌,一晃过去一年,满满一周岁生日没有大办,春兰和阿双都提前收了摊,买上一堆菜回到阿双家里,打算好好做一桌饭菜。
春兰厨艺好,这活儿非她莫属。
她在厨房丁玲桄榔的忙活时,阿双就抱着满满在旁边看。
俩人就着油烟机的轰隆声扯开大嗓门聊天。
春兰说她给满满买了一对小金镯,阿双埋怨她乱花钱。
春兰笑说为了干儿子,花点她乐意,阿双冷不丁就凑到春兰耳边说:“我也有礼物要送你。”
后来阿双把孩子交给婆婆,她拉着春兰走进房间,从床头柜里掏出来一叠纸:“我最近腾出时间来办了件大事,喏,这材料我找律师看过了,应该可以告他重婚罪,你能脱身了。”
春兰一页一页的翻看,有她老公和外面女人的照片,俩人同居的地址,住处房东和小区保安的证词,以及那女人腹部高高隆起的图片,很详尽。
春兰瞪圆了眼珠子,问阿双怎么会想到这个,阿双狡黠一笑:“那会儿我大着肚子,后来孩子又小,也没细想,这阵子我才回过味来,既然狗男人外头早有人了,那就顺着这个去抓把柄啊。”
“本来我是想着他要是再打你,我就给你录下来的,结果他后来也没动手,这不就只能另想办法。”
看着那厚厚一叠材料,春兰不禁红了眼眶,她没想到隔了这么久,当初那顿打,还嵌在阿双心上,让她始终记得,要助她脱离苦海。
一种有人依靠的踏实感攀上心头,春兰轻声细语的说谢谢,阿双却迅速谢回来。
阿双声音淡淡的:“当初我老公被判刑,身边的亲戚朋友都开始和我疏远,就连公婆都记恨儿子为我出头受罪。后来去芙蓉街开店,我是想离熟悉的圈子远一点,没想到旧事还是被人扒出来,他们好些人都说我是祸害,只有你,坦坦荡荡地靠近我,照顾我,还给满满多一份爱,我们早就说过,要互相支撑着往下走,所以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。”
“也许帮不了你太多,可要是能把你拉出来,往后就还有无限可能,是不是?”
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,春兰仰起头,努力不让眼泪往下流:“你真讨厌,满满过生日,你非要把我弄哭。”
阿双白她一眼:“感动就说感动,不丢人,不过我现在比较想知道,你究竟要不要要渣好看?”
春兰把那叠材料捧到胸口,底气十足:“当然要,不过今天我干儿子过生日最重要,明天我就去起诉。”
每隔几秒钟,春兰又神秘兮兮地问:“那我要是以后嫁不出去了,干儿子给我养老不?”
阿双哭笑不得:“养养养,他要是不养你,也就别养我了,回头我们两把老骨头,一起去住养老院。”
春兰点头如啄米:“那还行,有你陪着不孤单。”
一抬头,俩人对上彼此的眼,窗外暖阳耀目,春兰只觉得这是她最幸运的一天。
原来这世上,真有朋友,比情人更死心塌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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